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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6日，雷闯在浙江大学校园内举办乙肝科普宣传日活动。李剑平 摄

 

    西湖秋色，波澜不惊。

    9月9日，雷闯却做了一件轰动浙江大学与国内学界“泰斗”的事情。他把自己咨询中国科学院(以下简称“中科院”)北京过程工程研究所保送研究生的体检标准的经过，以及个人对部分研究院所硕士招生设置“乙肝”门槛的调查情况，紧急向524名中科院院士报告反映并求助。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举在当地引起很大反响，他也处于争议漩涡中。

    对方一听他说是“大三阳”，表示“这个问题很复杂”

    今年21岁的雷闯来自重庆市忠县，就读于浙江大学材料与化学工程学院生物工程专业，是一名乙肝病毒携带者。

    在2009年免试推荐研究生工作启动前，这名浙大大四学生神情不安。根据学业成绩排名与学校有关规定，个人或有保送外校研究生的机会。他说：“首选中科院。”然而，携带乙肝病毒的身体条件令人产生了一丝忧虑，惶恐在保送研究生时被拒之门外。

    8月25日零时43分，雷闯发了一封邮件给在中科院北京过程工程研究所就读研究生的学长林小宏(化名)。信中写道：“按照国家的规定，乙肝病毒携带者不管是求职还是工作都是可以正常进行的。我在网上查到说中科院系统大部分院所在招生时体检特别严。因此，我想就这点问题向学长确认，过程工程研究所是否存在拒绝录用乙肝病毒携带者的现象。”

    当天上午9时多，这位学长回复邮件说：“据我所知，基本没有被我所录取的可能。”他知道好几个类似的例子，比如北京化工大学有个成绩排名年级第一的考到本所，因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即使考研分数特别高，最终也被拒了。这可能跟我们这几年报考人数特别多有关系，因为有足够多的生源，所以条件卡得特别严。

    “如果你是化工专业的话，我还可以直接问问我们大老板，可不可以放宽条件，只要他同意，所里就不会卡人，但因为你是生物工程专业，希望就比较小了。”“好像不只是个别院所，保守估计在北京的中科院各所由于生源充足，似乎大部分都存在这个现象，外地的中科院所可能还好些。”

    随后，从不轻言放弃的雷闯拿起电话，直接向这个研究所研招办的老师咨询，“请问，保送研究生的体检标准是什么样的？”

    “按照教育部13号文件。”

    “我是乙肝"大三阳"，先问清楚，免得到时体检通不过。”

    “你要问的话，我只能说有一些老师不接收。你要保研的话，有一定的风险。”

    “我肝功能正常应该没有问题。”

    “这个问题很复杂。因为有的老师不(接收)，我们也没有办法。”

    “这个主要是看老师吗？”

    “我们这边竞争比较激烈，在同等条件下你可能要比对方稍微劣势。”

    “希望老师能给个明确一点的答复，不然会错过其他学校的申请机会。”

    “你填一下其他学校好吧，因我这边风险比较大，也有可能让你白跑一趟。”

    “这位老师告诉我，几乎没有被录取的可能。”这名重庆男生挂完电话后忧伤地说。现在，自己特别恼火和郁闷，毕竟读了这么多年书，不管之前上中学，还是上大学，都没有因为身体的原因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因此，我不想因为这个中断求学之路。

 中科院系统八成多招生单位设置乙肝“门槛”

    雷闯出身并不富裕的农家，与兄长分别考取浙江大学、长春工程学院。当父母含辛茹苦供兄弟俩读完大学之际，身上携带的乙肝病毒阻断了家庭苦尽甘来的畅想。

    2007年7月，雷的哥哥从长春工程学院土木工程系道路桥梁专业毕业，成功应聘武汉一家负责码头港口建设的国有企业。正在举家欢庆时，这家企业在入职体检时进行乙肝检测，哥哥被告之“大三阳”。一家人顿时成为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该企业说，不是歧视乙肝病毒携带者，只要“大三阳”转“小三阳”后就可以来上班。一家四口急忙跑到重庆的肝病专科医院找专家治疗。专家建议说，第一是治疗成本高，第二是服用抗病毒药物容易导致变异与反弹。

    “因此，哥哥再也没有进入那家梦寐以求的国企工作。父母也伤透了心。”雷闯说，“没想到这样的伤痛轮到自己了。”正在一筹莫展时分，浙江大学校友周一超的人生悲剧更加刺痛着他的心。

    周一超是浙江大学农业与生物技术学院农学系应届毕业生，2003年1月23日报名参加浙江省嘉兴市秀洲区政府招收9名乡镇公务员的考试；笔试排名第三，面试后总成绩排名第五。4月3日未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周一超，到当地人事劳动社会保障局询问，得知自己体检结果为“小三阳”，不合格，而另一位手指残疾考生则属合格的信息后，遂用水果刀刺死一人、重伤一人。

    乙肝病毒携者时常遭遇“乙肝”门槛是一种普遍现象。为保护乙肝病毒携带者的平等权利，近年来，国家相继出台与实施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就业促进法》、《关于保护乙肝病原携带者平等就业权利的意见》、《就业服务与就业管理规定》以及《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等法律法规。

    “东边不亮，西边亮”。雷闯在获悉难以进入北京过程工程研究所求学之后，试图以优异的成绩敲开中科院其他研究院所的大门。因为按照教育部、卫生部有关规定，自己都不属“不予录取”的几种情况。

    2003年教育部、卫生部、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制定的《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工作指导意见》规定，一、患有慢性肝炎病人并且肝功能不正常者，学校可以不予录取(肝炎病原携带者但肝功能正常者除外)；二、患有乙型肝炎表面抗原携带者，学校学前教育、航海技术、飞行技术等不能录取。专科专业的面点工艺、西餐工艺、烹饪与营养、烹饪工艺、食品科学与工程等，可不予录取。

    可中科院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研招办回复说：“科研学习任务很艰巨，"大三阳"(肝功能正常)没有课题组同意接收，建议你考高校的研究生。”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说：“"大三阳"肯定不成，抓紧治疗。”中科院生命科学学院表示：“生命科学大部分是接触"细胞"和"生化"，对身体条件的要求也相应地高些，你可以报考其他单位，如：数学、物理等相关学科。”中科院微电子研究所：“"大三阳"我所不收。”中科院电工研究所：“你这种情况，我所从来没有录取过。”中科院地球环境研究所：“以你的情况考入我所的机会不大。中科院有很多研究所，你若想到中科院深造，应该选择非地质研究所，这样你的录取几率会高一些”……

    其中中科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还认为：“从政策上来讲，因患有慢性乙型肝炎"大三阳"而拒绝录取，学校的这种做法并不违反有关规定。因为《2001年全国普通高校招生体检标准(修订)》是主要针对高考录取制定的体检标准，而不是专为研究生招生录取制定的。高等院校及科研机构在招收硕士、博士研究生时可参照执行，并根据本单位的实际情况，对考生的身体状况做出要求。”

    在他直接咨询中科院31家研究院所研招办的过程中，有26家直接回绝或委婉地表达了建议。只有计算技术研究所、成都计算机应用研究所、成都生物研究所、国家科学图书馆、亚热带农业生态研究所等5家表示，遵照执行国家有关规定，可以报考。其中成都生物研究所还告诉雷闯说：“今年录取了一名肝功能正常的"大三阳"考生。”

    中国青年报记者电话询问了中科院13个研究院所,他们大都婉拒乙肝考生。

    与雷闯调查样本中83.87%中科院研究院所招收研究生时存在“乙肝”门槛异曲同工的是，他从国内乙肝病毒携带者互助网站获得一份调查报告：“据成功调查中科院系统113个招生单位，有94个设置乙肝"门槛"，占83.2%”。

    雷闯把自己调查的情况与感想写成5000字左右的文章，率先挂在浙江大学最大的校内论坛CC98，同时在网上邮发给校长信箱。一时间内，跟帖、灌水者达到1万多人，在师生中引起轰动。在CC98版主删除此帖前，雷闯的这篇网络文章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转至中科院科苑星空BBS，上下舆论一片哗然。

    上书524名中科院院士

    为突破中科院部分研究院所研究生招生的“乙肝”门槛，雷闯把希望与力量寄托在中科院那些学术大家身上。这一想法立即得到了浙江大学部分同学、战友(乙肝病毒携带者网友)以及志愿者的帮助，大家分头收集中科院524名院士的通讯方式。

    9月上旬，他向同学借了1900元钱，打印、复印给院士的求助信；购买600个信封、1100张邮票，从写信封、装信、封口、贴邮票，15个志愿者与他忙活了一整天。教师节的前一天，524封求助信从浙江大学玉泉校区附近邮局寄出。

    “很多院士都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或是各个研究所的领导，除是伟大的科学家外，自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只要把这些真实情况反映给这些"大家"，或许能得到应有的公道。”雷闯对自己的举措坚信不疑。

    雷闯在信中写道：“中科院招研时乙肝歧视的事情，我不敢太多地跟父母提起，因为他们已经为哥哥找工作的事伤过一次心。人心都是肉长的，痛的次数多了就会碎掉。”

    “您乃集大成者，自会是明事理、懂科学，当然也能科学地对待乙肝，不会有任何的歧视。我坚信在增选院士时是不会存在乙肝歧视的，那为何在招研究生时却如此这般呢？”信中，他言辞恳切地向中科院院士求助，不盼望解决所有问题，指望能感动一两位院士站出来说话，解决所在院所的情况则足矣。但细想之下，院士一般在研究院所工作时间较长，即使存在这个乙肝“门槛”也习以为常了。

    随信寄出的还有一份乙肝防治资料与关于加强规范中科院各研究院所招研体检标准的建议。该建议指出，教育部、卫生部和中国残联制定的《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工作指导意见》，是否同时针对本科招生与研究生招生，没有明确指出。中科院研究院所招研是不是属于普通高校行列？这一系列问题都迫切希望国家有关部门出台一部有关研究生入学体检标准的规章。

    一周后，浙江大学的唐孝威院士回复雷闯同学说：“来函收到，我已转发给中科院负责同志。”南京大学的游效曾院士说：“看了你的来信，我深表同情！立即向校研究生院咨询，他们建议我向校医院保健科询问具体事项。保健科的答复是根据教育部文件，我校关于乙肝学子的录取方案是：谷丙转氨酶低(小于40)可正常入学，如高则要求治疗，休学一年(其间保留学籍)。”

    9月18日，中科院上海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姜中宏院士给他回信：“已询问我所研究生部，他们的回复是按照卫生部规定"大三阳"因会对他人有传染性，故按规定不能录取。我希望您治病后能迅速康复，再考。”

    同一天，中国青年报记者就此事联系采访中科院研究生院招生办公室。对方回答说：“经请示领导，现在正在调查，不接受采访。”中科院北京过程工程研究所研究生招生办则说，负责招生的工作人员不在，要求记者留下联系方式，等工作人员回来以后再与你联系。但截至发稿时为止，中国青年报记者没有等到相关来电。

    “一个学生能改变这个现状吗？”雷闯在浙大林荫道旁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心中难免产生一丝凉意。

 

    在质疑声中坚守

    “乙肝病毒通过母婴传播、血液及医源性传播、性接触传播。因此，握手、共同进餐、共用办公用品等日常生活接触不造成乙型肝炎病毒传播”。9月16日，雷闯在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举行的乙肝科普宣传日活动中，向前来咨询的同学们说。

    自己读大二、大三期间，浙大类似活动以雷闯的名义去申请举办都十分顺利，但自9月9日向全国524名中科院院士上书后，这次活动申请便遇阻。后来以另一个学生的名义向校方申请，才得以如期开展。

    9月10日下午，浙江大学材料与化学工程学院党委副书记王东找雷闯谈话两个多小时。雷闯回忆说：“被告知不要这样干”。再者，不要去把此事弄大了。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事情，让浙大其他学生保送中科院时受到影响，让他们这些非乙肝学子怎么办？

    与此同时，浙江大学CC98论坛内质疑声不断，“你现在应该去的不是中科院，而是医院”，“出风头，炒作”，“你现在没有遭歧视”，等等。

    雷闯说：“我把自己是乙肝病毒携带者的名字都告诉了大家，又有什么好处呢？虽然现在还没有被录取，但对事先预知的有些情况可以进行防范。如果真的等到那一刻，什么都迟了。”

    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硕士研究生郭雷(化名)来信说：“我的一些亲人也是乙肝病毒携带者，也有与你同样遭歧视的感受。我虽身为中科院的学生，但一直为它这种歧视政策感到羞耻，公民都有受教育的权利。”

    北京益仁平公益机构对此表示关注。“肝胆相照论坛”版主介绍，由于一些历史的原因，人们对乙肝缺乏正确的了解，导致对乙肝的严重恐惧和偏见，乙肝歧视现象泛滥。有45.69%的人在就业过程中、10.55%的人在入学时因乙肝受到过歧视，将近五成的乙肝携带者曾多次受到歧视。

    据长期关注我国社会歧视现象的律师李方平介绍，乙肝病毒携带者受歧视的状况，近年来已经引起了国家的高度重视，保护乙肝病毒携带者平等权利的法律和政策相继出台。

    “拒绝录取乙肝病毒携带者学生的行为，不仅仅是违反科学，也是违反法律。这种歧视行为应该得到纠正。”李方平说，这种事情永远不发生是最理想的，但作为一个公民来说，有事先防范的权利。

    “北京过程工程研究所接收外校保研报名截止时间是10月9日，在此之前我一边抓紧复习功课，另一边坚持争取权利”。雷闯16日在浙大乙肝科普宣传活动现场说，这是一个“利人不利己”的举措。(李剑平)

 

    浙大新闻办有关人士表示

    “这是一种个人行为”

    9月16日下午，浙江大学新闻办单女士接受了中国青年报记者的采访。这名女士表示，她并不代表校方，只是以个人名义谈谈对雷闯的一些看法，“一是表示同情，二是希望他理性对待，不要做出过分的行为。”

    “校内论坛发帖，上书全国524名院士求助，都是个人对前途担心做出的一种行动，与校方没有关联。”单女士说，浙江大学录取雷闯在校读四年本科，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事实，至少在浙大本科、硕士生招生过程中不会存在“乙肝”门槛现象。

    对是否涉嫌个人炒作，浙大新闻办这位工作人员剖析说，难以成立。有保研资格至少说明雷闯学业成绩非常靠前，没有任何违反纪律现象。但作为一名乙肝病毒携带者通过这种措施达到目的(进入北京过程工程研究所读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浙大从没有把此当作什么大事来防范。”单女士表示，学院老师找雷闯谈话也是正常的。(李剑平)